第一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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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概因為食物的熱氣,屋子裏覺暖烘烘的。幾個鄰居的叔叔伯伯大嬸填飽了肚子,閒着無事,隨便再晃了一圈,便先離開了。她被張媽媽拉到角落,幾雙眼神環伺,不知怎地,她竟有被圍困的覺。
“阿飛,”張媽媽看看她,有點吐。
“是這樣的…這裏的房租也不輕…你媽就這樣去了,也沒留什麼給你,你年紀還那麼輕,底下又有三個弟妹要養活──阿徹、喬都還在唸書,小昭這年紀更需要人照顧;你晚上還在補校上課,半工半讀,一個月才賺那麼點錢──以後的生活,應付得來嗎?”她大着眼睛望着張媽,不太聽得懂她在説什麼──或者説,她想説什麼。
張媽顯得有些尷尬,看看袁太太,袁太太接口説:“阿飛,張媽的意思是,你一個人,帶着三個弟妹,子應付得過來嗎?吃、穿、住、喝這些,都要錢,你們又沒親沒戚,以後的生活打算怎麼辦?”
“我…”她望着那幾雙炯炯迫人的眼光,答不出話來。囁嚅了半天,才用蚊子細的聲音,不怎麼堅定地説:“我會努力工作賺錢的…我在六月就已經畢業了,以後晚上不必去上課,我會再去找個晚上的兼差,很努力很努力的工作──”
“這個張媽媽曉得!”張媽打斷她的話,口氣顯得有點急噪。
“張媽媽知道你一直是個負責、愛護弟妹的好姐姐。但是,阿飛,你想想,就算你畢業了,從白天工作到晚上,又態賺多少錢?怕連房租都不夠付──”
“我會很努力的。”她低下頭,覺被重重擊了一拳,被一種無形的壓迫得沒有退路。
“張媽知道。”張媽連忙換個和緩的口吻,像慈祥的長輩,一臉和藹的表情。
“可是,阿飛,這個社會沒有你想得那麼簡單,生活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。就算你再努力的工作,你底下有三個弟妹要養活,你要怎樣供他們讀書和生活?”説着,刻意停頓一下,觀察她的反應。見她出一種愁困的沉默,接着又説:“張媽媽跟你説這些,完全是為你好,為你着想,並不是故意危言聳聽。你還年輕,還不明白生活的困難──”張媽説到這裏,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,突然住了口,硬生生在她面前勾勒出一幅“生活困難”的想象圖。她咬咬,沒説話。張媽的確沒有危言聳聽,現實問題最能令人挫敗。她不但明白,而且還很清楚,這是個現實的社會,講求現實的問題。
氣氛有些窒悶,張媽媽作態地咳了兩聲,放慢説話的速度,態度也就顯得特別的莊嚴謹慎。
“阿飛,張媽媽替你想過了,你三個弟妹他們年紀還小,這個家全要靠你張羅,你又要工作又要張羅這個家,一個人實在照顧不來。張媽媽是想,呃,你有沒有考慮過,把小昭和喬送給人撫養,可以減輕一些負擔…”就到最後,已轉換成試探的語氣。
她慢慢抬起頭,心裏有些明白了。聽着張媽急切熱烈地接着説:“你是知道的,我一直很喜歡小昭,把她當作自己的心肝寶貝,比對自己的兒女還要心疼。阿飛,你一個人要照顧三個弟妹,實在太勉強了。好不好把小昭給張媽媽?我會把他當作自己的親生兒子一樣疼他的!”望着張媽媽那渴盼、殷切熱烈的目光,她不有些啞然。張媽一直在打小昭的主意,老媽還在世時,就會提過幾次。這會兒跟她磨噌,迂迴了半天,原來打的還是這個主意。
“張媽媽説的沒錯。”不等她有息的機會,袁太太接着進攻説:“阿飛,你愛護弟妹固然不用懷疑,大家都相信你會盡最大的努力照顧他們。問題是,你有這個‘能力’做到嗎?你一直半工半讀,好不容易才唸到畢業,以後出社會,加上晚上兼差打工,了不起一個月賺三萬多塊,光是房租就佔去了一大半,剩下的錢,光是你自己的開銷都不夠,一家子的生活費從哪裏來?阿徹以後還要上大學,還有喬和小昭──這些,該怎麼應付?”
“是啊!”許媽接口。
“阿飛,你有能力栽培他們嗎?如果你答應,我希望能讓阿徹到我家來。許媽媽會供他上大學,甚至出國唸書都沒問題──”
“沒錯!”袁太太搶着把話兜回去。
“我有個親戚,曾來過這裏見過喬,對她很中意,想收養她。他們在東區有好幾家店面,喬如果跟了他們,不但不愁吃穿,我親戚還打算送她去學鋼琴、芭蕾,讓她念一的私立學校。阿飛──”三個人輪進攻,一步一步將她打入絕境。
“謝謝袁媽媽你們的好意,我弟妹們的事,我想不好再給你們添麻煩。”她望着她們,暗一口氣,輕輕把話擋回去。
“不麻煩!一點也不麻煩!”張媽急忙地再表態。
“阿飛,我知道你疼小昭他們,不捨得他們離開。但你好好想想,怎麼做才是真的對他們好,才是為他們着想。雖然説,長姐若母,可你還年輕,不需要揹負這麼重的擔子。更何況,你們…呃,你姓李,你弟妹姓羅、姓喬,本各姓各的,以前因為你媽還在,倒還沒什麼關係,總歸是同個母親;現在你媽去了,你何必背那麼重的負擔!”她僵住了好一會,呆看着張媽。是的,她姓李,李蝶飛──怪異透了的一個名字。大概也只有老頭想得出這種稀奇古怪的名字。聽老頭説,她出生的時候,窗外正好有一大羣蝴蝶飛舞着來去,這個奇怪透頂的名字,就這麼拍案叫定。
而就像張媽説的,她姓李,老二姓羅,美人胚子的喬,小昭的陳──他們四個拖油瓶,各自有不搭軋的姓。張媽的意思是,既然不同姓──儘管一半的血緣相同──就沒有義務負擔弟妹的生活。因為不同姓,自然應該就是不相關的人,情就不可靠,犧牲自己照顧他們,到頭來恐怕只是白搭。
實在的,她並沒有想那麼多,並沒有那麼“深謀遠慮。”血緣的關係是這麼算的嗎?同姓方同宗,不同姓,隔了宗,血裏的情濃度就不作數了?
“張媽媽,謝謝你的好意。但不管怎樣説,我們姐弟都是一家人,不會因為任何因素改變。”她委婉地反駁。
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是以情作底,而不是某種強迫的連繫。血緣的關係雖然是天生的,但之間的情濃度卻不是必然的。她和阿徹、喬他們之間是因為長久生活相處在一起,而產生相依的情,而不完全是因為血緣這種強迫的關係所致。張媽不明白,以宗族的強迫結構組織解釋他們關係,卻不知道,人與人之間的親密與關係,其實是以情作底。
對她來説,不論是與阿徹、喬、小昭他們之間,或者相識與不相識人之間的關係,情的因素才是主宰一切的關鍵,甚至超過了血緣的必然。
“哎呀!你誤會了我的意思了,阿飛。你們姐弟妹當然是一家人──誰説不是呢!”張媽轉風轉舵,馬上擺出一張誠懇討好的臉。
“我這麼説,是為你擔心,完全為你們姐弟妹着想。你一個女孩子家,要負擔一家的生活是很累的,而僑櫎─張媽媽説句不中聽的,你弟妹們跟着你,你有能力讓他們過舒適的生活、栽培他們成人嗎?阿飛,你也不是外人,所以張媽媽才腦葡跟你説這些。我真的全是為你們着想,否則我何必説這些來惹人厭呢!”張媽刻意把聲音放得很凝重,充滿現實的壓迫,但表情十分誠懇?畹商房此謊郟值拖鋁橙ィ蜕擔骸拔頤靼祝恍徽怕杪琛!?br>她相信張媽説這些話,的確是真的出自一番好意,但老媽才剛死不久,如果張媽再晚一些時再跟她討論這些現實問題,她會更。她實在無法懷疑張媽她們的關懷和善意,可是這當口跟她説這些,無疑像是在對一個已經患了癌症的人,還口口聲聲提醒他説:“你得了癌症,就快死了”那般──她雖然很,懷卻總有種説不出口的耿礙。
“你不必謝我,我看你就像自家人一樣,小昭也是。”張媽眼中的殷切更深,目光緊攫着她,懇求説:“阿飛,我知道我的要求太唐突了一點。不過,你知道,我一直很喜歡小昭,也很疼小昭,一直把他當作自己的兒子看待。而且,小昭也很黏我,當我是媽媽一樣離不開穩櫎─呃,我這樣説,你別介意,我只是──嗯,我的意思是説,小昭如果跟了我,我保證,一定會讓他過得很幸福的。阿飛,張媽媽拜託你,讓小昭到我家來好嗎?”
“張媽媽…”李蝶飛為難極了,極力想痹篇那幾雙炯炯迫人的目光。